29. 喜尾注。情話紫釵。無動機殺人犯。2029追殺1989。夜行動物

喜尾注

每次看到一齣精彩 的喜劇，都會更認同「喜劇是最難演的劇種」這說法。看《喜尾注》 (Ray Cooney的Funny Money) 到了中場休息時，已在想回流後十五年內看過的二百八十齣舞台劇之中，爆笑程度只有一齣喜劇可以跟它相比：一九九五年的《撞板風 流》(吳鎮宇，李婉華，梁榮忠等)。更感覺到兩劇的手法，玩身份兜亂引至連珠爆笑，似乎同出一轍。 回家後找出《撞板風流》的場刊，原來簡單得連原作的劇名也沒有，幸好有編劇的名字“Ray Cooney and John Chapman”，證實了我的直覺。跟這線索，谷歌到這兩人合作的劇本，只有 四部。繼續追尋，終於知道《撞板風流》是譯自“Move over Mrs Markham”。

《喜尾注》的卞士，套用北美洲 各球賽的常用語，是 All star dream team. 沒有他們的功力，是沒法承托得起劇中鋪天蓋地而來的連珠笑 位。同時不單是演戲功力便足夠，還需要超乎常人的精力，能量。用句地道俗語，要「瞓身 (sometimes literally) 死落去」，尤其是陳淑儀，伍潔茵，陳曙曦三人的角色。只要看看謝幕時他們的筋疲 力盡，已叫人對他們專業的付出肅然起敬。雖然，作為一個觀眾，在欣賞這劇的過程中我也付出不少眼淚。

把翻譯劇〝移植〞本土，這劇也是表表 者，以Ding Dong Song 和 Kowloon, Hong Kong 作 序曲，已點出五，六十年代的情懷。場刊中說的是一九七二年，不過反正對很多人「八十前」已不需細分，也不必深究。一開場演員未見，已有一項頗震撼的演出， 就是空空的舞台上面對着觀眾，莫名其妙地橫躺着的一列矮牆，忽然〝提升〞，原來竟是三層樓高的佈景的頂部，宏偉的佈景，就像個沉睡剛醒的巨人，申展腰肢， 慢條司理的站起來，這情景如果是在我熟悉的任何一個在多倫多的劇場，定會賺得熱烈的掌聲。

情話紫釵

 
《情話紫 釵》的〝情〞字是串連古今的關鏈，尤其是對霍小玉的描畫，由《紫釵記》古本中的擺佈由人，到了唐滌生筆下，「轉為主動爭取個人幸福婚姻的女子」(潘 步釗：《五十年欄杆拍遍》) 。毛Sir把這進化再延展至今時今日，他 說 “If you look at it from a modern angle, the story presents us with the perfect example of the ideal of love. 霍小玉has the courage and determination to live up to her marriage vow…understand what it means to love a person”(《Time Out》Issue No. 49 interview). 毛Sir在謝幕時也提到很高興有觀眾對他說認同這創作，這就是說：創作是這齣劇的重 心。觀眾也體會到這戲不單是李益和霍小玉的故事的現代版，而且也有不同的現代愛情故事 (仍有留意 Cantopop 的朋友，也許會不期然微笑地想到張志霖翻新的《情愛現代事故》) 。

《情 話紫釵》取唐本《紫釵記》折子戲為凝聚點，然後以兩個時空的人物交替，用三種手法來發揮，演 繹現代愛情。最直接的是每場折子戲後，由「現代男女」(三男二女)討論劇情，來得自然，發揮空間大而又有彈性，觀眾容易接受。另一條是「並行現代線」，場刋已開宗明義的說是「現 代李，霍」Kevin 和Jade的故事，編排上亦和折子戲互相呼應，是這劇的創作重心，亦 能引發觀眾不少思考。第三種手法比較抽離，用sketches的形式，把男女關係再加探討：三段男女約會及兩樁「個案」(後者在技術上雖然是Kevin和Jade故事部份，但性質和前者一樣)，和折子戲沒有明顯的掛勾，但給全劇增添了闊度。

唐滌生作品的一個特點，是創造了粵劇舞台上的〝新女性〞如長平公宮主，李慧娘，霍 小玉等，而他在《紫釵記》裏「對霍小玉的描劃心力，似乎比 李益還要多」，這在《情話紫釵》的折子戲中亦反映了出來。熟悉胡美儀的觀眾，都知道她除了殿堂級的唱工之外，演技同樣了得，把唐滌生筆下的新女性霍小玉， 發揮得淋漓盡致，而林錦堂的李益，以穩健的唱功配合，整體效果很好。從沒有涉獵過《紫釵記》甚至其他粵劇的觀眾，也會產生共鳴。

現代版變奏，Kevin 的際遇和李益雖然相似，人在江湖，墮進一段依附權勢的男女關係，但 謝 君豪演繹這現代角式，性格比古代的李益强，表現手法自有不同，還稍有點陰暗面，更為立體。而現代霍小玉仍是戲的重心，唐滌生 當年已大膽創新的引入這個〝新女性〞，也給白雪仙演活了，如今現代版該如何再進化？ 從毛sir主動找何超儀 (《打 開天窗甘國亮》 二月廿八日 版) 中可能看到契機，她不是常規舞台劇演員，塑造出來的角色會有新鮮感。如上說，唐滌生已帶出 一個新女性的霍小玉，如果仍向這方向走塑造一個今天的典型女強人，其實沒有什麽看頭。劇中Jade利用何超儀柔美的聲線，氣定 神閒地處理對白，和胡美儀激情的霍小玉，成了很有趣味的對比，也把這人物的進化帶到一個新的階段。還留意到一點有趣的地方，不能不一提的，就是這劇塑造何 超儀的現代霍小玉，是相當靜態，在舞台上或站或坐，有不少定格式「甫士」，使人不期然想起杜琪峰經典之作《鎗火》裏的一干鎗手在商場內激戰時「擺甫士」的 處理，兩者一剛一柔，但異曲同弓，都屬〝型爆〞。

最後還是說回 情之為物，雖然劇中「現代男女」半嘲笑的說霍小玉和李益不也一樣是從一夜情 (one night stand) 開始，但是現代的愛情觀和節奏，比較起古時畢竟有分別。這個劇在Kevin和Jade的初遇上面，已經很悉心的安排四段對手戲描繪他們如何互相吸引和欣賞，用來加強以後發展的說服 力，但因為劇中想說關於現代愛情的東西頗多，未能更深入的聚焦在這主線上，相比之下，難免不及個中佳作如 2007年的《麥迪遜之橋》(劉 雅麗，區錦棠) 感人肺腑。

無動機殺人犯

參考資料：http://winterstein.me.uk/reviews/zucco.htm
每次欣賞完 一齣翻譯劇，都會谷歌一下原著的資料，上面連結的一編2001年個人網頁劇評，有點兒奇怪，把這劇的類型和「喜劇」掛上勾 (“flips from excellent witty comedy to matter-of-fact brutality”). 《無動機殺人犯》這翻譯作品雖然有一場很黑色幽默的「奪車匙」，和妓 院打諢等，但整體看來，是沉重悲情。雖然上面的資料是一個觀對一場演出的感受，未必有代表性。但我也不禁想，熟悉法文的觀眾看原文演出，是否會有很不同的 接收？如果不抓著，或抓不著這劇的重心，便難免感覺它欠缺推動力。
這劇是取材是真人真事，創作的 空間頗有限制，從一節節不同角色的獨白上，感到作者Koltes似乎想利用這平台發揮各種哲理，思想，價值觀等等。但基於文化 上的差異，未必容易接收，場刊中也開宗名義，點出這 〝並不是一齣單純以劇情為中心，以角色為心理變化為戲劇手段的大路戲〞。說到以殺人為主題的舞台劇，不能不一提，印象最深的，是「無人地帶」陳志樺編劇， 鄧樹榮導演，余翰延，廖淑芬演繹的《我的殺人故事》，九九年初看，到二零年重看時，那震撼的張力，仍強烈地感受到。
《無動機殺人犯》宣傳單張吸引我的地方，是劇本和演員。劇本已談過。演 員方面，主要看的自然是鄧偉傑演繹中心人物，但這劇仍算是「群戲」，資深的馮祿德和謝月美出場時間較少，梁琤的演出很努力，但不免反映了一般銀幕和熒光幕 演員，演話劇時稍欠舞台上需要的誇張投射 (去年黄德斌演《醉 香》，也有相似情况)，韋家雄和朱仲暐表現不俗，年多前看過在《虎豹別野》中表現不錯的吳鳳鳴，今次雖然只有一段戲，而且差不多到了 尾聲才出場，但仍能給觀眾留下一個深刻的印像。
其他各環 - 佈景，燈光，造型， 形體，場面調度 - 恊調得很好，給人一 個很统一的感覺。「同流」這一個制作，如上說場 刊中已開宗名義說明不是「大路戲」，雖然主題可能有些兒“Lost in translation”，但對本地劇運的貢獻是絕對值得肯定。
2029追殺1989

向來欣賞岑偉宗的 填詞 (請參看「大眾回憶 17：翻譯音樂劇」)，特別是他場刊中提到 〝意譯為根，直譯為副〞的法門，今次更喜見他「填而優則譯」，接了Alan Ayckbourn這 Communicating Doors 劇本。他亦提到這處女作，是承接了 陳鈞潤 先生2004年譯 Ayckbourn另 一劇本 A small family business《家庭作孽》的「本地化」風格 (請參看 「大眾回憶 13：再談本土劇」)。找出《家庭作孽》的場刊參考，見到陳鈞潤杜撰的絕妙標題〝譯地 移處〞，不禁會心微笑！他的觀點：〝有宇宙性易地皆然的主題，可供時空改動的改編，使本地觀眾更能共鳴，投入和代入〞，對 Ayckbourn 這兩部先後被香港話劇團採用的作品，都很合用。

Ayckbourn 自己給這劇的類型定位是「comedy thriller」，還說“It should be very frightening”。 其實艾翁太主觀願望了！熟悉舞台劇的觀眾，都明白這不是電影，要在舞台上做到真正驚慄的效果，談何容易！艾翁又提到這劇有希治閣的影子，如 Psycho 的了淋浴及Vertigo的墮樓場口，不過這些都是很表面的東西，香港話劇團對《2029追 殺1989》這劇的喜劇處理，是絕對合適。隨想之下，卻想到將快要觀看「中英」的《科學怪人》，卻有點期待，能否在舞台上營 造驚 慄有突破。

香港話劇團對這09-10劇 季的壓軸作品，確是悉力以赴。進場己是眼前一亮：絕佳舞台設計，美觀，實用，繁與簡之間的平衡恰到好處，沒有在那 communication door上大造文章，更是明智。這劇的宏觀角度是承接歴年來人類對 alternate life line 的幻想，以科幻為器，追求「回到過去，改變未來」這夢想。近距卻是描繪三個女人的心理變化。劇中的三男三女，都是以喜 劇的誇張形式展現。有趣的是，男的誇張，如漫畫人物。女的卻在誇張中有真實性，有質感。

整體演出無懈可擊，演員之間的配合上，台詞時間拿 捏得極為準確，是香港話劇團的一貫水準。最好看的，卻是「拱橋」(林夏薇)和「幾難知」(雷 思蘭)之間感情發展的描寫。這兩位女性，一個跳脫覊，一個沉穩堅毅，在一個超乎想像的機緣下相遇，而至互相了解，欣賞，關心。QQ 在 Gigi 身上學到了自專心和責任感；Gigi在QQ 則體會到寬容和幽默。

演出超過一百七十個香港話劇團制作的雷思蘭，戲路濶得驚人，今次演「幾難知」誇張和內斂收放自如。林夏薇演的「拱橋」粗中帶細，恐懼和求生的兩個並存層次尤 其演得好。陳煦莉的「終審庭」是三個女角中最漫畫化，她的一口Singlish的喜劇效果不錯，又使人想起去年的《虎豹別 野》。反觀男角之中，是高翰文的「中移動」較少漫畫元素，他演繹的是角色在 兩alternate life line 內不同的性格。辛偉强的奸角造型己得分，演得手到拿來。我最欣賞的是潘燦良的「危機感」，這類角式雖說是漫話化，但很 容易會演得過了火，變得反效果。如潘燦良掌握得分毫不差的，火候稍欠的演員便辨不到。

夜行動物

《夜行動物》和 《哥本哈根》這兩齣「黑盒」作品，香港話劇團去年 (09-10) 劇季的劇目冊子，未及列出，幸好還有宣傳單張，否則便錯過 了。順帶一提，冊子中《起床的愛麗思》的造型照是陳 安然，去年看演出時見換了人有點失望 (陳煦莉自然也是好演員，但終免先入為主)。《夜行動物》裏陳安然戲份也 不少，算是半點補償。

這齣港，日，台合作的APA導演硯士畢業作品，從頭到尾都很吸引。以荷馬《奧德賽》 的結搆為體，「村上風格」為用。劉守正和王維延續了去年《水中之書》的最佳拍檔，萍水相逢，一起放棄了不知是否最低工資的雜工，去走一段Odysseus式 的奇幻旅程，追尋神秘摩斯密碼的源頭。又有點似村上的《After dark》，全部發生在一個晚上，經歴了光怪陸離都市的人和事。陳安然的角色，亦隱隱然有《挪威森林》直子的影子。

除了上 面三位演員的精彩演出之外，香港話劇團亦動用了好一個陣容，把一串從誇張到現實的人物一一演活。再看看最新的10-11劇季的 劇目冊子，黑盒劇場中，邱廷輝和黄譜誠均己加入編劇創作的行列，更值得興奮期待。上面說港，日，台合作，劇本是「不條理戲劇」鬼材小檜山洋一，負責翻譯的 是曾流學北京中央戲劇學院，亦住過土瓜灣的山崎理惠子 (E-run). 而這整件事的「主角」，是來自台灣的碩士研究生江佳 蒨導演，再加上〝同台〞(不敢妄說〝同鄉〞) 來相助的全職專業演員曹瑜。藝術確是真真正正無邊界，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