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1日星期五

36. 第三帝國的恐懼和苦難。冬之祭。中國皇后號。遺禍人間。黑森林



第三帝國的恐懼和苦難笑之大學

踏進葵青黑盒,耳邊響起的開場前background音樂,竟是華格納的Pilgrim’s Chorus (交響樂團版,非合唱),在布萊希特作品演出前出現當然不奇怪,巧合的是不到兩個月前跟合唱團演出時用了這歌作surprise encore,如今聽到自是精神一振。

「愛麗絲」今次重演《第三帝國》,班底跟一年前的《卡夫卡》(重演) (網誌no.27)大同小異:梁智聰,簡立強,黎浩然,陳瑞如,黃懿雯。再加上羅松堅,許詠心,和近期很活躍的蘇育輝 (從《女帝奇英傳》的武俠世界,跳進了德國的納粹時代,藝術生活真多彩多姿)

「愛麗絲」的優良傳統再度發揮,如《卡夫卡》一樣,演員同心合力,制作導賞文獻,今次以《號外》名稱贈閱。網誌no.27提過以實驗劇場作品來說,《卡夫卡》已算是較主流,今次《第三帝國》更是〝大路〞,用二十四場戲 (谷歌來的資料說原本還多六場,給布萊希特自己删去了),描繪第二次世界下戰前夕納粹德國的黑暗世界。至於小劇場的定位,導演陳恆輝也有一套合理的見解:For me, small-scale theatre (fringe theatre) isn’t necessarily its size. I think it’s the spirit. It is to break away from the traditional, to cry out. Even when you go into larger theatres, we can still get the spirit across. (Time Out, Hong Konginterview)

二十四場戲長短一,但在開始時都有先交代年份 (1933-1938),地點,內容。而介紹的手法各異奇趣,或用映像,或用演員曾出窮的出場方法 (包括踏單車),而其中更天衣無縫的混入換景的必需工序,劃龍點睛的則是又述事又諷刺的〝短詩〞(本想說〝打油詩〞,但也了解《號外》中提到對這頗有眨意的名稱不大喜歡)十分耐看。真正的靈魂,當然仍是演員的演出,在Time Out的訪問中,陳瑞如說了一些排演的情况:Brecht would like actors to study and to think. We comment on the characters we play and sometimes we exchange roles with each other to detach ourselves. 演員只有八人,角色之多差多可用〝數之不盡〞來形容,這是何等艱巨的工作!

二十四場中最長的三場,亦是我最喜愛的。《粉筆十字》裏蘇育輝和羅松堅的勾心鬥角,極富張力,實屬佳作。《孰法程序》中的簡立強,和一個我很喜歡的荷里活性格演員 Brian Dennehy,出奇的相似,他演的法官是群星托月,很壓場,爽而准的型體動作,對此不少幫助。《猶太妻子》卻是陳瑞如天下,網誌no.27己提過十五年來欣賞過她的演出,《卡夫卡》中她沒有多大發揮機會,今次很高興《第三帝國》中看到這一場戲。

「随想」不是作深入討論,《號外》亦已有不少寶貴資料,看完後卻有一點驚心動魄的反思。劇中的時間已是大半個世紀前,地點也相隔了小半個地球。為何有幾場(特別是『密探』和『工人廣播節目』)總感覺如此接近,但一想到去年看過的兩齣戲《彌留之際》和《江青和她的丈夫們》,明白了。

冬之祭

韋羅莎和「影話戲」羅靜雯聯手,自然不容錯過。海報中說〝演技大挑戰〞,以為是例牌宣傳,看後才知no kidding!年輕演員扮老角是必經的「考牌」,當年HKRT《紅色的天空》中龔小玲便憑此勇奪最佳女主角舞台劇獎。《冬之祭》Rosa開場的一段戲已技驚四座,只用一個地面上露出的大頭,完全沒有型體的幫助的情况下演〝活〞了七十七歲 (剛剛死了) 的陳帶弟,其難度非我們一般觀眾能全部理解。

網誌no.21《水中之書》 中曾提過 Rosa 可能是HKRT裏龔小玲的最佳接班人,指的是艶壓全場那一類glamour角色。如今見她離開HKRT後發展更大,短短的時間裏,和各大劇團合作的作品接踵而來:《潮性辨工室》(網誌no.31),《威尼斯商人》 (網誌no.35),《乾塘遊》,《孔雀男與榴槤女》。而角色的變化多端,就《潮性辨工室》一劇,己夠看頭,尤其是Mohammad一角,深入人心。《冬之祭》中演技更上一層樓,再加上她兩文三語的優秀條件,縱觀今天劇壇,絕對是需求最大的演員之一。

近年來女性獨腳戲如雨後春筍,這博客「随想」過的也有好幾齣。但翻看場刊,才知道七年前己有「四季系列」,《冬之祭》是其中之一,大概當年市場對這類型時機未成熟,今次重演則逢盛世,不過這劇和近年最受「三十一族」歡迎的劇種頗有不同,主人翁不是立時引起共鳴的時代女性,而是六十年代逃亡潮從大陸來,〝捱足一世的香港女人〞,自己的辛酸,香港的集體回憶,娓娓道來,時而引笑,時而感人。

這戲特別困難的地方,是直落一百分鐘,表演者〝〞在同一地方,開始時如上述只有一個〝大頭〞,漸漸的才一隻,兩隻手從地底抽了出來,整個演出的大半時間,只有上半身,很多型體技巧無法用到,而且道具極少,只用了一次乒乓拍和球,簡直是高球加桿,圍棋讓先般的障礙賽,Rosa紮實的基本功,投入的演繹,全程吸引着觀眾,〝演技大挑戰〞大獲全勝。羅靜雯直搗觀眾心窩的劇本,也自是功不可沒。

笑之大學

看見近年話劇形成「重演潮」,不禁想起六零年代的電影有「首輪」和「二輪」,一套電影如果錯過了,不久便可在「二輪」(設備較遜) 的電影院看到,如今反而沒有這方便,取代的是影碟,不過這離題了。回正題說話劇,去年2010看的三十七齣,有三份之一以上是重演,有事隔十多年翻出來的,也有重演了五,六次的,這對話劇迷來說是天大好事,有很多佳作,或因時間難配合,或因初演時未知道如此精彩,都錯過了,幸有重演。就回顧去年,期待着重演而終能看到的随手可拾:《破地獄與白菊花》,《一屋寶貝》,《小鳥》,《點點隔世情》,《29 + 1》等等,還有其他的,不盡錄了,總之齣齣精彩。2011至目前看了三齣,都是重演的!

《笑之大學》是屬於「一見重演不用思索便去購票」那級數,如果要先答問卷的問題,劇團,導演,演員等因素,不需多說,另一特別原因,是一些〝哈日〞的朋友 (不是青春潮人,是五十後,或頂多六十後的〝長者〞),一見三谷幸喜這名学,便熱烈推介。後來更知道了這劇就正是以搞話劇為背景,喜歡舞台劇的人,對這類題材的劇種,故事不論是說創作還是說演出,都難以抗拒,這類佳作看過的也不少:《風雨守衣箱》,《陽光小子》,《黐孖戲班》,《虎度門》,《蝦碌戲班》。

《笑之大學》宣傳自然以〝笑〞為主,但它不只是要讓觀眾〝笑個飽〞便算,背後意義的重要性,不下於任何「正劇」。我的第一個随想,是這劇和剛看過的《第三帝國的恐懼和苦難》,竟成絕配,反映了WW II兩個戰敗的侵略者軸心國人民的心聲,故事的時間同樣是剛在大戰爆發之前。《笑之大學》裏1940年侵略野心高漲的日本,連笑也要禁,故事中的民間劇作家,盡力抗爭,差不多到了「為笑捐驅」的地步。故事的兩個層面意義 - 國是上的人民的自由自主,民生上的一個藝術家 (劇作者) 的堅持 - 都是在享受劇場的同時值得反思。

去年陳文剛和鄧偉傑在最佳舞台劇獎中,跟1972Sleuth 的羅蘭士奧利花和米高堅在奧斯卞金像獎中一樣,整個〝卞士〞100% 獲提名最佳男主角。不同的是,當年兩人均落空,去年鄧偉傑獲獎 (還加上最佳導演)。其實兩人的都一般精彩,也不敢對兩個角色難易妄作比較。陳文剛的喜劇作家不屈不撓,而且屢出奇謀,深受觀眾愛戴。鄧偉傑的審查官性格較複雜,甚至有點人格分裂,而且不似喜劇作家的一往無前,而是處處反覆內心交戰,

《笑之大學》故然是成功的喜劇,但它和主打密集爆笑連場的類型頗有不同,哄堂的笑位當然有,但亦有嚴肅發人深省的場口,觀眾明白這點,看這劇會得着更多。

中國皇后號

HKRT的劇常有驚喜,《中》劇有新意,這類較少見的「野史劇」,比較正統的歷史劇,看來又另有一翻風味,文教演藝坊間媒體談論也多,《信報》便連續兩週有劇評,讚賞說得中肯:

〝娛樂性高,消費效益不大而主題旨嚴肅〞。這類有意義而又大規模的製作除了HKRT外,沒有很多其他劇團財力上能應付,HKRT〝當仁不讓〞,也值得肯定。該劇評更深入討論劇裏関於中西對「理」有不同認同的課題,並引牟宗三著作,亦有提到「道德」和「互信」在中西認知裏的差異。

《中》劇的一個特點,是真真正正的「雙語劇」。純中和純英的劇都看得多了,間中略有夾雜的也有,但如此百份百如假包換的雙語,是第一次,覺得很有趣,演出很成功。坊間似乎有不少評論質疑英語演員的水準,但要明白純英語表達方式跟華語大有差異,Wonder if said critics have taken this into consideration. 而這差異中較輕鬆有趣的地方,劇本中也用來幽了一默:兄妹學英語時便出現了〝對,他沒有做〞和〝No, he didn’t do it〞的微妙分別,而陳尹瑩細緻的劇本,在後來紫蓮和Samuel的單獨對話中,也把這點再〝玩〞一次作為回應。

這劇是大卞士,HKRT全部主要演員差不多盡出,很多雖然是閒角,但看到他/她們亮相,總是好的。個個獨當一面,一年之中各自的重頭演出實在太少了,有點無奈,但這可能是擠身大劇團的代價。反觀較少規模的劇團靈活度較大,演員互相cross-over,最活躍的如陳文剛,去年出現的〝一脚踏兩劇〞現像絕不奇怪,今年剛看完他的《笑之大學》,不久又《黑森林》再見!

《中國皇后號》的成功,又再一次肯定了HKRT旗艦的地位。

遺禍人間
早年看過不少「新域」演出 (猶其是《昆蟲系列》),近年較少,但潘惠森的作品則續有欣賞,本博客《大眾回憶 no.13:再談本土劇》裏面提過《給AA的第十五,十六,十七封信》(即潘君特有,個人風格的場刊裏 〝編劇/導演的話〞) 和三個不同劇團合作的作品 (演戲家族的《K城》,劇場組合的《香港煙花燦爛》,新域的《龍頭》)。不旋踵己到了第二十八封信的《敦煌流沙包》(網誌no.27)。《遺禍人間》是第三十一封。
在這齣「人間系列 no.3」中,潘惠森的本土情又再一次呈現,如《遺禍人間》的宣傳單張仍在手上,千萬不要拋掉,上面出現的,亦是劇終時一眾演員齊聲朗誦的台詞,正是本劇的神髓 (可惜場刊沒有轉錄),一干接近邊緣年青人的悲歌 (〝未到三十歲……我决定唔死住〞等等)。這劇從頭到尾搞笑,但壓軸的一場感情的爆發,為保持氣氛省去謝幕,不無原因。
這劇充滿一貫的〝潘式〞漫畫化,半黑色幽默。故事的主線(如果有的話),是関於物流傳遞轉交過程中失了一個.,原來是〝輪〞,但又不是車輪,是枯樹的年輪。一條龍服務的「三星集團」為此弄得一團糟…….大概是這樣了,主要是借題發揮。
最突出的是〝不一樣〞的對白和獨白,如柯嘉琪的〝樹的故事〞,朱鳳孄的〝豬欄出世〞,陳子豐的現實粗口(以別於其他劇團較主流演出的「〝就〞住粗口」),各自各精彩。同樣精彩的是針鋒相對的對白,首選是兩大劇團的中堅份子:「演戲家族」的姚潤敏和「新域」的邵美君。這兩人的演出 (跟本團或和其他劇團合作),多年來看過已記不起多少次,《K城》更有兩人同時參與,但似乎未見過今次如此精彩的正面交鋒,此外鄧世昌對陳子豐 (從頭打到尾),柯嘉琪對邵美君 (〝責任〞一場),均是極品,而其中配樂的恰到好處,亦功不可沒。還要一提的是梁子峰,造型和演出,都直是陳曙曦的接班人。

黑森林

這是余翰廷繼《四千金》(網誌no.26)後另一齣fantasy劇種 (〝幻想劇〞?)的創作,比起前者,故事較完整,但結構和人物塑造則較簡單,有兒童劇的味道,最大的分別,是《四千金》是音樂劇,邊看《黑森林》邊想著,這劇實在很適合音樂劇 (人物多,情節戲劇化),甚至有點懷疑開始構思時是否想寫齣似《四千金》的音樂劇,後來因某些原因 (例如經費),請馬永齡和陳文剛創作了主題曲《夢》之後,便放棄了這念頭,這不過是我的胡亂猜想而已。

《黑森林》故事的結構和Agatha Christie 的名著And then there were none (原名Ten little Niggers, 後改 Ten Little Indians, 但仍怕政治不正確,一改再改;後改編粵語舞臺劇為《童謠謀殺案》)略有點相似,一干不相識的人聚在一個頗鬼異的場境,各懷鬼胎。但大不相同的,是《童》劇中的人是給誘到這地方,遂一〝正法〞,《黑》劇中的人卻是自動來到尋找救贖。

人物漫畫化,但跟兩天前看的《遺禍人間》的黑色幽默漫畫化又頗不同。《黑森林》裏面的是動畫式,王耀祖的阿羊是 Humpty Dumpty形象,陳文剛的Dr Bob更是常見,其他角色,他都是平面化的動漫類型。廖淑芬幕前沒有出現 (除了謝幕),只在幕後唱了主題曲。配套做得不錯,旋轉的佈景相信費了不少功夫,後半台森林的斜形演區使我起《美麗連繫》(網誌no.21),這類演區的挑戰性,在《黑》劇中卻沒有多大發揮。

全劇各方面都不錯,但整體上總覺得稍欠了一點甚麽的,可能是沒有一個可以抓牢的重心,不禁又再想如果像《四千金》一樣寫成一齣音樂劇,效果可能更好。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